42.发烧

    第二天，闻妄雪照常去上课。

    早上是专修课。她走进教室时点头跟教授打了声招呼，随后找了个位子坐下，翻开笔记本。教授提问时她举手作答，语速不快不慢，逻辑清晰。课后，教授点名夸了她一句。

    中午，她跟夏歌一起去食堂吃饭。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，阳光正好，饭菜一般。夏歌说了些有的没的，她跟着笑了笑。

    下午是选修课。她提前五分钟到教室，在第二排坐下，认真听课，没有丝毫走神。下课前教授问了一个问题，她照常给出自己的看法。

    临近傍晚时，她去了图书馆。最近快到期末了，复习的人不少，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，摊开书和笔记本，开始整理期末考的重点。

    她翻完一页笔记，切到电脑页面，开始查阅相关的参考资料。页面加载得有些慢，窗边的风吹了进来，带起几页纸轻轻翻动。她顺手按住了角落的纸张。

    页面终于刷了出来，她翻着目录，一页页往下滑。滑到某一页时却忽然顿住——

    那是一篇心理学研究报告，标题写着：

    “增强母女依恋关系的肢体接触与情绪稳定性相关性研究”

    ——“小雪，妈妈最近看到一篇研究，说母女之间要多一点身体接触，有助于女儿的情绪稳定和建立安全感。”

    她盯着那一行字，眼神没有丝毫变化，光标却晃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面无表情地点进去看了一眼正文内容，然后“啪”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。

    过了两秒，她深吸了一口气，闭上眼睛，左手撑住额角，然后——

    猛地将整张脸埋进手掌。

   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！！！

   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！！！

    她昨晚到底在干什么，在干什么？？？？

    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，才会在那种时候哭成那样？？？

    太丢脸了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

    母亲当时看她的眼神……明显懵了啊……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……

    ×amp;%￥#@！！！

    尴尬死了救命……

    谁能过来把她脑袋敲一下，让她直接失忆算了！！！！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张小花正在图书馆复习。

    准确来说，是在试图复习，实际上不断在“题太难了”的绝望和“我是不是要挂科”的焦虑之间来回挣扎。

    就在她连着错了叁道题，打算摆烂时，她看到某个熟悉的面孔走进了图书馆。

    是那个谁来着？好像是xx系的专业第一，之前经常在学校的ins账号上看到她参加比赛的照片。

    叫闻……什么雪？

    对方在她对角线的方向坐下。小花看着她刚一坐下就利落地拿出书本和笔记本电脑，坐姿笔直，神色认真，不到一分钟就完全进入了复习状态，半天没摸一次鱼。

    啧。学霸果然是学霸啊……小花一边吃着藏在外套袖口里的薯片，一边在内心感叹道。

    然而下一秒，她就看到那位学霸“啪”地一下合上了电脑，然后猛地低头，把整张脸埋进了手里。

    小花愣了，一时有些担心，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拍拍她的背时，对方却已经抬起了头，坐正，重新翻开笔记本，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五秒根本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小花：？

    ……可能是太累了吧？

    唉，看来大家都不容易啊。

    小花默默收回薯片，忽然燃起了一点努力复习的动力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从图书馆出来时，天色已经暗了些。

    闻妄雪低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，上面躺着一条发出去的消息：

    ——我自己回去。别来接我。

    她没等回复，也不打算等。手机重新塞回外套口袋里，她拉了拉包带，顺着图书馆台阶往下走。

    今天，她打算回自己的那间单人公寓。

    经过昨晚的事，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。一想到昨晚自己的表现，她就恨不得两眼一黑，当场晕过去。

    实在……

    太！尴！尬！了！

    上一秒还在做爱，下一秒忽然崩溃哭成那样，而且还哭得那么丑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……她现在只要一闭眼，脑子里就会自动播放当时母亲的表情——愣住，沉默，然后任由她趴在怀里哭，一句话都没说。

    闻妄雪咬了咬下唇，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。

    她需要冷静。至少，得让自己先恢复一点脸面，再去见她。

    这是战术性撤退，她才不是在当鸵鸟逃避呢……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。

    风有些凉，她拢了拢衣领。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，脚下一阵发虚，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。

    ……有点晕。

    大概是图书馆里太闷，也可能是低头太久，又或者就是最近……太累了。

    她没太放在心上，顺着校道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周围都是下课的人群，有骑车的、有说笑的，还有成对散步的情侣。

    她却忽然停住了。

    风还在轻轻吹着，她像是被什么莫名的直觉牵引，缓缓转头，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的茶饮店里。店里，有几名学生正在点单，也有人坐着交谈，画面平常得不能再平常。

    她静静地看了几秒，目光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几秒后，她收回视线，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……是她的错觉吗？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她睡得很沉。

    热度一圈圈裹着她的意识，脑袋沉重得像是被人硬按进水底。她的心跳像是被放大了数倍，不断在耳边跳动。

    梦里一片灰白。她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，周围笼着浓雾，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。

    她茫然地喊了一声：“妈妈？”

    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她往前走了一步，雾变得更浓了。地面忽然开始塌陷，像张开了一张巨大的怪物之口，试图将她吞没。

    她急了，开始挣扎，大声喊道：“妈妈！”

    这次，有人出现了。

    雾中浮现出一道纤长的身影，安静地往前走着——是母亲。

    她心头一跳，努力伸出手，带着哭腔求道：“妈妈，不要走……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
    那道身影却始终没有回头，只是一步步地往雾的深处走，直到彻底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绝望涌了上来，她开始抽泣。脚下的水泥依旧在将她一点点往下拖。

    就在水泥地即将吞没到她脖子的那一刻，一道熟悉的气息忽然掠过鼻尖。不是香水，也不是洗发露，而是某种天然的、混合着夜色与月光的冷香，轻而清冽，让人不自觉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紧接着，耳边传来一个声音：

    “小雪。”

    她在梦里动了动。

    “小雪，醒醒。”

    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抱起，背后被什么稳稳托住，额头上也贴上来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……怎么这么烫。”

    她睫毛颤了颤，终于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眼前是熟悉的房间，和熟悉的人。

    母亲坐在床边，身上的外套还没脱，墨发被松松束起，柔顺地垂落在肩侧。她的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，左眼眼尾那颗泪痣在微弱的灯光下微微闪了闪。那双紫色的眼眸注视着她，一如既往地平静，却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温柔。

    她一手扶着她的背，另一只手替她轻轻捋了捋额前汗湿的碎发。

    闻妄雪怔怔地看着她，恍惚间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。

    “做梦了？”母亲问。

    她张了张嘴，发不出声音，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紧。

    母亲像是知道她不舒服，也没有追问，只是顺势将她揽进怀里。

    几缕垂落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，有点痒。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上，有节奏地轻抚着，像在哄孩子入睡。

    她能感受到母亲胸腔轻微的起伏，还有贴近皮肤的浅淡呼吸。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，逐渐将她内心的焦躁抚平。

    “你发烧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闻妄雪靠在她怀里，迟迟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，她才闭上发酸的眼睛，小声地开口：

    “……我梦到你又不见了。”